扮演更好的自己──專訪 TRPG《天啟症候群》作者老馬踢

《天啟症候群》一格洞神殿

對 TRPG 愛好者而言，桌上角色扮演遊戲具有什麼樣的意義？

2024 年 5 月，落入兔子洞專訪了社團《一格洞神殿》代表， TRPG 系統《天啟症候群》的主筆老馬踢，探索投入桌上角色扮演遊戲、開發系統的歷程。《天啟症候群》是以現代為背景的異能戰鬥 TRPG 系統，截至目前為止，已推出續作《天啟症候群2.0Beast Carrier》、擴充設定集《殼中的理想鄉》、擴充劇本集《Over the rainbow》、迷你擴充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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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探原點：自類《魔物獵人》系統中醞釀

老馬踢的本職是遊戲美術，最早從《龍與地下城（D&D，Dungeons & Dragons）》三版入坑。他提到高中時，有個每日放學後進行的 D&D 團；大學接觸《泛用無界角色扮演系統（GURPS，Generic Universal RolePlaying System）》，以此為基礎開了不少現代奇幻風格的團，萌生出創作系統的想法。工作前幾年，老馬踢因《忍神（忍術バトルRPG シノビガミ）》逐漸受到日系系統吸引，開始收集大量日系同人規則，發現出版系統沒有所想得那麼遙不可及。

在《天啟症候群》之前，老馬踢就寫過幾個系統，當時還只是為了和朋友遊玩特定主題。這些系統大致可分成兩大類：巨大機器人和現代奇幻，其中有些要素成為《天啟症候群》的搖籃。他回憶某次和大學朋友跑團，由自己擔任主持人，當時不知道哪根筋不對，想寫新系統來用。剛好大部分玩家都沉迷《魔物獵人（モンスターハンター）》，就決定寫類似風格的。後來大家認為這個系統風格大眾，完成度也夠高，就決定以它為基礎改編。

世界觀：在現代都市的廢墟之間迎戰巨大怪獸

《天啟症候群》的現代異能世界觀，騎士們大展身手的畫面以《魔物獵人》為想像，畫風則更接近《Campione 弒神者！》，所有世界觀幾乎是為了實現「在現代都市的廢墟之間迎戰巨大怪獸」。老馬踢為此構思專屬世界觀的怪獸分類系統──不能只是把龍、恐龍、大金剛都加進來──《天啟症候群》後來採用「神話傳說中的末日巨獸」體系，是因為最切合世界觀。他將決定分類命名的日子形容成地獄，在此之前還考慮過塔羅牌、七大罪、七十二魔神、六原型、十二星座……他已經忘記「末日巨獸」的概念是怎麼冒出來的，在此之後，才終於有「對了，就是這個」的感覺。老馬踢提到，定調怪獸體系後，玩家角色的體系也隨之確立。「一個世界不需要太多不同的超自然力量來源，敵我同源是最乾淨俐落的做法。」

從遊戲中思考「本質」、「型態」

遊戲中讓角色具有不同戰鬥定位的「本質」，是從各類桌面、電玩戰術遊戲經驗去思考：一個戰鬥系統往往有坦克、補師、輸出，就根據末日巨獸的形象賦予最接近的崗位；至於種類繁多的「型態」，老馬踢把每種型態寫成一把把各具特色的武器。「如果玩過《魔物獵人》，就會知道每把武器都有獨特的操作方式，換一把武器，戰鬥中採取的策略就會完全不一樣。」老馬踢希望在系統重現《魔物獵人》般，「每一把武器都有獨特戰鬥風格」的概念。

君主：將所愛之物放上天平

問及系統最大的特色，老馬踢回答「君主」──一個玩家必須在乎，賦予角色超能力的 NPC。他認為「最快讓玩家投入角色扮演的方式，就是給他們一個在乎的人」。他形容，一般人或許沒辦法很快想像一名冒險者為什麼要去冒險，一位調查員為什麼要去調查，但大家通常不難想像「在乎一個人」是什麼感受。論及設計思路，他說：「玩家會用自己在乎他人的經驗去解釋為什麼角色在乎君主，從這一點出發，就可以更快和自己的角色產生共感；而『在乎』不代表順從，角色會因為在乎反對君主想法、隱瞞君主，有時甚至會說著『這是為你好』，邊做出傷害君主的事，也會因為和其它角色對待君主的方針不同而產生衝突──這些從『在乎』出發的矛盾與衝突正是精彩故事的泉源。」

老馬踢相信加入「君主」讓《天啟症候群》成為獨特的遊戲。有趣的是，第一次遊戲測試時，基本沒有人願意讓君主做事。當時沒有激昂點，君主也沒有「只要符合條件就強制使用權能」的概念，每當君主說：「我可以幫——」，就會立刻被其他角色壓回去：「不用，妳坐好，我們可以搞定！」不論權能效果多強，不用就是不用，角色見不得君主承受，哪怕只有半點負擔。加入激昂點和「某些時候君主會強制使用權能」的概念後，過度保護才開始鬆動，大家也總算願意體驗君主權能在戰鬥中的效力有多大。「如今玩家甚至會在用光激昂點的狀況下考慮 CALL 權能了。」他說，「或許這就像吸毒一樣，嚐了一點就回不去了。」

至於希望玩家體會到的，老馬踢認為玩家在遊玩中實際體驗到的永遠會比他「希望」得更多，他期待由玩家來告訴他，是否體驗到了什麼不一樣的感受，但如果要回答，他會選擇這麼說：「決定是否將所愛之物放上天平」。

「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」

無論是感情系統、激昂點到戰鬥設計，《天啟症候群》緊扣「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」的主題。老馬踢說，事後回想，或許不是有意識的選擇，但他卻讓《天啟症候群》充滿各種強化、協助隊友的能力。「你可能看著角色卡，想像自己能做到的事情、打出的傷害——到了戰場上，突然比原本預想得強了 1.5 倍，因為有時光是隊友站在身邊，就能讓你刀槍不入、打人更痛。」《天啟症候群》的戰鬥希望你隨時注意隊友在哪、做什麼，鼓勵你在適當時機支援隊友，注意彼此的相對位置，確保走位沒有超出對方支援範圍。老馬踢說，這在畫面上雖然體現了「藉由團隊合作，擊敗遠比自己強大的敵人」，卻也導致許多需要額外追蹤的狀態，必須臨場計算，他確實擔心是否超出多數玩家舒適的複雜度，也說這之間的平衡會是下一個重要課題。

逐步發展的《天啟症候群》

《天啟症候群》的發展歷程，從「決定推出系統」到「成書送印」就大約耗時半年。背後的「一格洞神殿」是一群跑團朋友所構成的社團，名字是為了推出系統，臨時決定的。核心成員有主筆老馬踢自己、編輯谷薰、擔任世界設定顧問，擅長理清矛盾的 KIRO，蝦、王子、牛、阿武則是一起玩的玩家，參與過大部分自創系統測試，提供各種反饋建議。

由於系統基礎不是從零開始，整個流程是：選定系統雛形（之前提過的類《魔物獵人》系統）→決定想呈現的畫風（在現代都市廢墟間對抗巨大怪獸）→賦予主要特色（加入君主概念）→完善世界觀（包含天使繭、末日巨獸的貼圖、天啟局、天啟症候群的症狀等等）→根據世界觀擴展系統規則內文→測試團→根據測試反饋調整規則→再次測試團→再次調整→排版→成書。

談到成書過程中真正的挑戰，老馬踢說他留給排版的時間太少。最初版是第一次推出以文字為主的同人誌，根本不覺得會有多難。「不過就是把一些字排上去嘛，很簡單不是嗎？」他更說最後足足「兩天兩夜不眠不休」（沒有誇飾）才勉強排完。他因此強烈建議所有想出版系統的人，務必至少預留一個禮拜的時間給排版，兩個禮拜更好。

從社群回饋中獲得力量

系統推出後，老馬踢也從社群中獲得極大的回饋。「我本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多人願意來跑我的系統。」他說，自己會在噗浪搜尋關鍵字，每次看到相關創作，就會到處轉貼給熟人團員，像是自己的團一樣到處炫耀；「但也不只有正面回饋，戰鬥平衡方面，也收到不少批評，而試圖調整平衡往往帶來新的不平衡。」老馬踢認為這是所有系統的必經之路，雖然有段時間蠻挫折的，但整體而言，正面回饋遠遠大於負面回饋。「我寫完《天啟症候群》，還沒有愛上它，是大家的團讓我愛上它的。」他表示看著大家的團，發現大家的想像力已經把世界觀推展到未曾想過的地方，也激發更多過去沒有的想法。

他也透露目前有在進行中的新版本，規則文本已經大致完成，也進行過許多次測試。它將不會是擴充，而是包含更嚴謹的升級規則，一個更「正式」的版本。老馬踢說：「過去的經驗告訴我，一群聚在一起的玩家往往有固定的思維，有時永遠無法發現其它群體一眼就看到的問題。所以現階段正計畫在不同群體間展開測試。如果還有什麼能說的——下一本書將沒有副標題，它很大機率會就叫作：《天啟症候群》。

結語：扮演更好的自己

2024 年 10 月，Netflix 播出紀錄片《伊貝林：在魔獸世界登入人生（The Remarkable Life of Ibelin）》，講述罹患肌肉退化疾病的挪威青年馬茲．史丹（Mats Steen）的一生。馬茲死後，他的父母收到來自不同國家朋友的悼念，才了解兒子在大型多人線上角色扮演遊戲《魔獸世界（WoW，World of Warcraft）》有著截然不同的生活──在充滿可能的艾澤拉斯，馬茲化身貴族偵探「伊貝林（Ibelin）」，四處闖蕩、結識朋友。馬茲曾在部落格說過，自己的角色代表不同面向的他。藉由角色扮演遊戲，馬茲得以體會未曾有過的生命經歷，實現自己。

回到桌上角色扮演遊戲（TRPG，Tabletop Role Playing Game）。訪談最後，問起對 TRPG 的想法，老馬踢說，在 TRPG 當中，你可以扮演更好的自己。我們將這段話作為結語，希望可以鼓勵這片土地上深有所愛的同好。

現實生活充滿妥協，你的理想註定因現實大打折扣。你很難有足夠的能力去堅持理念、實踐價值觀。你總是看著妥協後的自己，有時甚至無法想像理想中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；至少在 TRPG 的遊戲世界，你可以為了貫徹自己的價值觀不顧一切，在拚盡全力之後化不可能為可能；清晰見到自己的理想姿態，而這份理想或許也能激勵現實。撇開這一切，它很好玩──其實這樣就夠了，不是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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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扮演更好的自己──專訪 TRPG《天啟症候群》作者老馬踢」

「扮演更好的自己──專訪 TRPG《天啟症候群》作者老馬踢」

• 受訪者：老馬踢（TRPG 系統《天啟症候群》作者，以下簡稱「踢」）

• 訪談者：AJ（落入兔子洞 GM）

• 訪談時間：2024 年 5 月 23 日

附錄

專訪因編撰過程有所刪減，我們將正文中未能收錄的篇幅，以問答形式附上。

Q：想對劇本創作者和主持人說的話？

踢：不論是遊戲主持人還是劇本創作者，面對的困境都是相似的，即「沒有系統化的方法學習怎麼當一個主持人／寫一個劇本」。現狀是，許多主持人或劇本創作者往往都是跌跌跌撞撞，從錯中學，走了許多冤枉路才得到自己的心得。我們沒有方便大家入門的環境，還沒有。

所以，如果你是初學者，最好的方法就是開始嘗試，不要怕犯錯，或者先預期自己會犯錯──預期自己會從錯誤中學習。

但如果可以，找一個溫柔一點的環境。一群願意和你一起成長的玩家、一個不會因為你犯下新手錯誤就貶低你的環境，也期許已是過來人的老玩家協助創造這樣的環境，分享自己的心得、犯過的錯誤，友善包容不同的玩法。

Q：如何看待台灣原創系統，對環境有哪些期許？

踢：我們才剛開始，還有很多可能性能挖掘。

就像當我們說「日系系統」時，腦海會有模糊的畫面，我覺得「台灣系統」也應該有屬於自己的畫面──一個由這裡玩家的偏好玩法、風土民情所構成的特色。

要找到這個特色到底是什麼，一、兩款原創系統是不夠的，我們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作者與玩家不斷繼承、改良前人的作品，從過程慢慢發展出來。這需要很長的時間，很有可能半途就無以為繼，也不知道遊戲人口基數是否能支撐到我們走出自己特色的那天。

我們唯一能做、期許的或許是「不要停止創作新的系統」吧。

《幽冥鬼差》在日本推出，足以證明台灣系統的水準並不落後於日本的商業出版品，如果我們繼續下去，一定足以到達更高的地方。

Q：最後，想跟喜愛《天啟症候群》的玩家與主持人們說什麼？

踢：謝謝你們選擇了《天啟症候群》，能以這種型式參與你們的創作是我的榮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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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寫者：驀地

責任編輯：路比

特別感謝：TERTERKO